杜甫詩印發資料
發布:語文教研組 來源:未知 日期:2019-02-22 人氣:
秋興八首
《秋興八首》是唐代大詩人杜甫寓居四川夔州(今重慶市奉節縣)時創作的以遙望長安為主題的組詩,是杜詩七律的代表作。
第一首是組詩的序曲,通過對巫山、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,烘托出陰沉蕭森、動蕩不安的環境氣氛,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,抒發了詩人憂國之情和孤獨抑郁之感。
第二首寫詩人身在孤城,從落日的黃昏坐到深宵,翹首北望,長夜不寐,表現出對長安的強烈懷念。
第三首寫晨曦中的夔府,秋氣清明,江色寧靜,而這種寧靜給作者帶來的卻是煩擾不安。
第四首是組詩的前后過渡,“故國平居有所思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。
第五首,描繪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,早朝場面的莊嚴肅穆,以及自己曾得“識圣顏”至今引為欣慰的回憶。
第六首懷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,在無限惋惜之中,隱含斥責之意。
第七首憶及長安的昆明池,展示唐朝當年國力昌盛、景物壯麗和物產富饒的盛景。
第八首表現了詩人當年在昆吾、御宿、渼陂春日郊游的詩意豪情。
全詩感物傷懷,借深秋衰慘冷寂之景抒寫人之暮年,知交零落,漂泊無依,空懷抱負的悲涼心境,表達了深切的身世之悲、離亂之苦和故園之思。
八首詩是一個完整的樂章,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,以夔府的秋日蕭瑟,詩人的暮年多病、身世飄零,特別是關切祖國安危的沉重心情為基調,其間穿插著輕快歡樂的抒情。每一首都以獨特的表現手法,從不同的角度表現作者的思想情緒。
創作背景
《秋興八首》是唐大歷元年(766)秋杜甫在夔州時所作的一組七言律詩,因秋而感發詩興,故曰“秋興”。杜甫自唐肅宗乾元二年(759)棄官,至當時已歷七載,戰亂頻仍,國無寧日,人無定所,當此秋風蕭瑟之時,不免觸景生情。因此寫下這組詩。
持續八年的安史之亂,至廣德元年(763)始告結束,而吐蕃、回紇乘虛而入,藩鎮擁兵割據,戰亂時起,唐王朝難以復興了。此時,嚴武去世,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憑依,遂沿江東下,滯留夔州。詩人晚年多病,知交零落,壯志難酬,心境非常寂寞抑郁。
其一
玉露凋傷楓樹林1,巫山巫峽氣蕭森2。
江間波浪兼天涌3,塞上風云接地陰4。
叢菊兩開他日淚5,孤舟一系故園心6。
寒衣處處催刀尺7,白帝城高急暮砧8。
1.玉露:秋天的霜露,因其白,故以玉喻之。凋傷:使草木凋落衰敗。
2.巫山巫峽:即指夔州(今奉節)一帶的長江和峽谷。蕭森:蕭瑟陰森。
3.兼天涌:波浪滔天。
4.塞上:指巫山。接地陰:風云蓋地。“接地”又作“匝地”。
5.叢菊兩開: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云安,此年秋天在夔州,從離開成都算起,已歷兩秋,故云“兩開”。“開”字雙關,一謂菊花開,又言淚眼開。他日:往日,指多年來的艱難歲月。
6.故園:此處當指長安。
7.催刀尺:指趕裁冬衣。“處處催”,見得家家如此。
8.白帝城:即今奉節城,在瞿塘峽上口北岸的山上,與夔門隔岸相對。急暮砧:黃昏時急促的搗衣聲。 砧:搗衣石。
其二
夔府孤城落日斜9,每依北斗望京華10。
聽猿實下三聲淚,奉使虛隨八月槎11。
畫省香爐違伏枕12,山樓粉堞隱悲笳13。
請看石上藤蘿月,已映洲前蘆荻花。
9.夔(kuí)府:唐置夔州,州治在奉節,為府署所在,故稱。
10.京華:指長安。
11.槎:木筏。
12.畫省:指尚書省。
13.山樓:白帝城樓。
其三
千家山郭靜朝暉,日日江樓坐翠微14。
信宿漁人還泛泛15,清秋燕子故飛飛。
匡衡抗疏功名薄16,劉向傳經心事違17。
同學少年多不賤,五陵衣馬自輕肥18。
14.翠微:青山。
15.信宿:再宿。
16.匡衡:字雅圭,漢朝人。抗疏:指臣子對于君命或廷議有所抵制,上疏極諫。
17.劉向:字子政,漢朝經學家。
18.輕肥:即輕裘肥馬。《論語·雍也》:“赤之造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。”
其四
聞道長安似弈棋19,百年世事不勝悲20。
王侯第宅皆新主21,文武衣冠異昔時22。
直北關山金鼓振23,征西車馬羽書馳24。
魚龍寂寞秋江冷25,故國平居有所思26。
19.聞道:聽說。杜甫因離開京城日久,于朝廷政局的變化,不便直言,故云“聞道”。似弈棋:是說長安政局像下棋一樣反復變化,局勢不明。
20.百年:指代一生。此二句是杜甫感嘆自身所經歷的時局變化,像下棋一樣反復無定,令人傷悲。
21.第宅:府第、住宅。新主:新的主人。
22.異昔時:指與舊日不同。此二句感慨今昔盛衰之種種變化,悲嘆自己去京之后,朝官又換一撥。
23.北:正北,指與北邊回紇之間的戰事。金鼓振:指有戰事,金鼓為軍中以明號令之物。
24.征西:指與西邊吐蕃之間的戰事。羽書:即羽檄,插著羽毛的軍用緊急公文。馳:形容緊急。此二句謂西北吐蕃、回紇侵擾,邊患不止,戰亂頻繁。
25.魚龍:泛指水族。寂寞:是指入秋之后,水族潛伏,不在波面活動。《水經注》:“魚龍以秋冬為夜。”相傳龍以秋為夜,秋分之后,潛于深淵。
26.故國:指長安。平居:指平素之所居。末二句是說在夔州秋日思念舊日長安平居生活。
其五
蓬萊宮闕對南山27,承露金莖霄漢間28。
西望瑤池降王母29,東來紫氣滿函關30。
云移雉尾開宮扇31,日繞龍鱗識圣顏32。
一臥滄江驚歲晚33,幾回青瑣點朝班34。
27.蓬萊宮闕:指大明宮。蓬萊,漢宮名。唐高宗龍朔二年(662),重修大明宮,改名蓬萊宮。南山:即終南山。
28.承露金莖:指仙人承露盤下的銅柱。漢武帝在建章宮之西神明臺上建仙人承露盤。唐代無承露盤,此乃以漢喻唐。霄漢間:高入云霄,形容承露金莖極高。
29.瑤池:神化傳說中女神西王母的住地,在昆侖山。降王母:《穆天子傳》等書記載有周穆王登昆侖山會西王母的傳說。《漢武內傳》則說西王母曾于某年七月七日飛降漢宮。
30.東來紫氣:用老子自洛陽入函谷關事。《列仙傳》記載,老子西游至函谷關,關尹喜登樓而望,見東極有紫氣西邁,知有圣人過函谷關,后來果然見老子乘青牛車經過。函關:即函谷關。此二句借用典故極寫都城長安城宮殿的宏偉氣象。
31.云移:指宮扇云彩般地分開。雉尾:指雉尾扇,用雉尾編成,是帝王儀仗的一種。唐玄宗開元年間,蕭嵩上疏建議,皇帝每月朔、望日受朝于宣政殿,上座前,用羽扇障合,俯仰升降,不令眾人看見,等到坐定之后,方令人撤去羽扇。后來定為朝儀。
32.日繞龍鱗:形容皇帝袞袍上所繡的龍紋光彩奪目,如日光繚繞。圣顏:天子的容貌。這二句意謂宮扇云彩般地分開,在威嚴的朝見儀式中,自己曾親見過皇帝的容顏。
33.一:一自,自從。臥滄江:指臥病夔州。歲晚:歲末,切詩題之“秋”字,兼傷年華老大。
34.幾回:言立朝時間之短,只不過幾回而已。青瑣:漢未央宮門名,門飾以青色,鏤以連環花紋。后亦借指宮門。點朝班:指上朝時,殿上依班次點名傳呼百官朝見天子。此二句慨嘆自己晚年遠離朝廷,臥病夔州,虛有朝官(檢校工部員外郎)之名,卻久未參加朝列。
其六
瞿塘峽口曲江頭35,萬里風煙接素秋36。
花萼夾城通御氣37,芙蓉小苑入邊愁38。
珠簾繡柱圍黃鵠39,錦纜牙墻起白鷗40。
回首可憐歌舞地41,秦中自古帝王州42。
35.瞿塘峽:峽名,三峽之一,在夔州東。曲江:在長安之南,名勝之地。
36.萬里風煙:指夔州與長安相隔萬里之遙。素秋:秋尚白,故稱素秋。
37.花萼:即花萼相輝樓,在長安南內興慶宮西南隅。夾城:據《長安志》記載,唐玄宗開元二十年(732),從大明宮依城修筑復道,經通化門,達南內興慶宮,直至曲江芙蓉園。通御氣:此復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賞而修,故曰“通御氣”。
38.芙蓉小苑:即芙蓉園,也稱南苑,在曲江西南。入邊愁:傳來邊地戰亂的消息。唐玄宗常住興慶宮,常和妃子們一起游覽芙蓉園。史載,安祿山叛亂的消息傳到長安,唐玄宗在逃往四川之前,曾登興慶宮花萼樓飲酒,四顧凄愴。
39.珠簾繡柱:形容曲江行宮別院的樓亭建筑極其富麗華美。黃鵠:鳥名,即天鵝。《漢書·昭帝紀》:“始元元年春,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。”此句是說因曲江宮殿林立,池苑有黃鵠之類的珍禽。
40.錦纜牙檣:指曲江中裝飾華美的游船。錦纜,彩絲做的船索。牙檣,用象牙裝飾的桅桿。此句說曲江上舟楫往來不息,水鳥時被驚飛。
41.歌舞地:指曲江池苑。此句是說昔日繁華的歌舞之地曲江,如今屢遭兵災,荒涼寂寞,令人不堪回首。
42.秦中:此處借指長安。帝王州:帝王建都之地。
其七
昆明池水漢時功43,武帝旌旗在眼中44。
織女機絲虛夜月45,石鯨鱗甲動秋風46。
波漂菰米沉云黑47,露冷蓮房墜粉紅48。
關塞極天惟鳥道49,江湖滿地一漁翁50。
43.昆明池:遺址在今西安市西南斗門鎮一帶,漢武帝所建。《漢書·武帝紀》載元狩三年(前120)在長安仿昆明滇池而鑿昆明池,以習水戰。
44.武帝:漢武帝,亦代指唐玄宗。唐玄宗為攻打南詔,曾在昆明池演習水兵。旌旗:指樓船上的軍旗。《漢書·食貨志(下)》:“乃大修昆明池,列館環之,治樓船,高十余丈,旗幟加其上,甚壯。”
45.織女:指漢代昆明池西岸的織女石像,俗稱石婆。《三輔黃圖》卷四引《關輔古語》曰:“昆明池中有二石人,立牽牛、織女于池之東西,以象天河。”在今斗門鎮東南的北常家莊附近有一小廟,俗稱石婆廟。中有石雕像一尊,高約190厘米,即漢代的昆明池的織女像。機絲:織機及機上之絲。虛夜月:空對著一天明月。
46.石鯨:指昆明池中的石刻鯨魚。《三輔黃圖》卷四引《三輔故事》曰:“池中有豫章臺及石鯨,刻石為鯨魚,長三丈,每至雷雨。常鳴吼。鬣尾皆動。”漢代石鯨今尚在,現藏陜西歷史博物館。
47.菰(gū):即茭白,一種草本植物,生淺水中,葉似蘆葦,根莖可食。秋天結實,皮黑褐色,狀如米,故稱菰米,又名雕胡米。此句是說菰米漂浮在昆明池面,菰影倒映在水中,望過去黑壓壓一片,像烏云一樣濃密。
48.蓮房:即蓮蓬。墜粉紅:指秋季蓮蓬成熟,花瓣片片墜落。中二聯刻畫昆明池晚秋荒涼蕭瑟之景。
49.關塞:此指夔州山川。極天:指極高。唯鳥道:形容道路高峻險要,只有飛鳥可通。此句指從夔州北望長安,所見惟有崇山峻嶺,恨身無雙翼,不能飛越。
50.江湖滿地:指漂泊江湖,苦無歸宿。漁翁:杜甫自比。
其八
昆吾御宿自逶迤51,紫閣峰陰入渼陂52。
香稻啄馀鸚鵡粒53,碧梧棲老鳳凰枝54。
佳人拾翠春相問55,仙侶同舟晚更移56。
彩筆昔曾干氣象57,白頭吟望苦低垂58。
51.昆吾:漢武帝上林苑地名,在今陜西藍田縣西。《漢書·揚雄傳》:“武帝廣開上林,東南至宜春、鼎湖、昆吾。”御宿:即御宿川,又稱樊川,在今陜西西安市長安區杜曲至韋曲一帶。《三輔黃圖》卷四:“御宿苑,在長安城南御宿川中。漢武帝為離宮別院,禁御人不得入。往來游觀,止宿其中,故曰御宿。”逶迤:道路曲折的樣子。
52.紫閣峰:終南山峰名,在今陜西戶縣東南。陰:山之北、水之南,稱陰。渼(měi)陂(bēi):水名,在今陜西戶縣西,唐時風景名勝之地。陂,池塘湖泊。紫閣峰在渼陂之南,陂中可以看到紫閣峰秀美的倒影。
53.香稻啄馀鸚鵡粒:即使是剩下的香稻粒,也是鸚鵡吃剩下的。此句為倒裝語序。
54.碧梧:即使碧梧枝老,也是鳳凰所棲。同上句一樣,是倒裝語序。此二句寫渼陂物產之美,其中滿是珍禽異樹。
55.拾翠:拾取翠鳥的羽毛。相問:贈送禮物,以示情意。《詩經·鄭風·女曰雞鳴》:“知子之順之,雜佩以問之。”
56.仙侶:指春游之伴侶,“仙”字形容其美好。晚更移:指天色已晚,尚要移船他處,以盡游賞之興。
57.彩筆:五彩之筆,喻指華美艷麗的文筆。《南史·江淹傳》:“又嘗宿于冶亭,夢一丈夫自稱郭璞,謂淹曰:‘吾有筆在卿處多年,可以見還。’淹乃探懷中,得五色筆一,以授之。爾后為詩絕無美句,時人謂之才盡。”干氣象:喻指自己曾于天寶十載上《三大禮》賦,得唐玄宗贊賞。
58.白頭:指年老。望:望京華。
整體賞析
《秋興八首》這組詩,融鑄了夔州蕭條的秋色,清凄的秋聲,暮年多病的苦況,關心國家命運的深情,悲壯蒼涼,意境深閎。它是八首蟬聯、結構嚴密、抒情深摯的一組七言律詩,體現了詩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藝術成就。
“秋興”這個題目,意思是說因感秋而寄興。這興也就是過去漢儒說《詩經》的所謂“賦比興”的“興”(在四聲應讀去聲)。晉代的潘岳有《秋興賦》, 也是一篇感秋寄興之作。但《秋興賦》的體裁是屬于辭賦類。而杜甫的《秋興八首》則是律詩,是唐代新興的一種詩體。若論它們創作的成就和對后世發生的影響,杜甫的《秋興八首》當然不是潘岳的《秋興賦》所可比擬。
《秋興八首》的結構,從全詩來說,可分兩部,而以第四首為過渡。前三首詳夔州而略長安,后五首詳長安而略夔州;前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長安,后五首則由思長安而歸結到夔州;前三首由現實引發回憶,后五首則由回憶回到現實。至于各首之間,則亦首尾相銜,有一定次第,不能移易,八首只如一首。八首詩,章法縝密嚴整,脈絡分明,不宜拆開,亦不可顛倒。從整體看,從詩人身在的夔州,聯想到長安;由暮年飄零,羈旅江上,面對滿目蕭條景色而引起國家盛衰及個人身世的感嘆;以對長安盛世勝事的追憶而歸結到詩人現實的孤寂處境、今昔對比的哀愁。這種憂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時一地的偶然觸發,而是自經喪亂以來,他憂國傷時感情的集中表現。目睹國家殘破,而不能有所作為,其中曲折,詩人不忍明言,也不能盡言。這就是他所以望長安,寫長安,婉轉低回,反復慨嘆的道理。
為理解這組詩的結構,須對其內容先略作說明。第一首是組詩的序曲,通過對巫山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,烘托出陰沉蕭森、動蕩不安的環境氣氛,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,抒發了詩人憂國之情和孤獨抑郁之感。這一首開門見山,抒情寫景,波瀾壯闊,感情強烈。詩意落實在“叢菊兩開他日淚,孤舟一系故園心”兩句上,下啟第二、三首。第二首寫詩人身在孤城,從落日的黃昏坐到深宵,翹首北望,長夜不寐,上應第一首。最后兩句,側重寫自己已近暮年,兵戈不息,臥病秋江的寂寞,以及身在劍南,心懷渭北,“每依北斗望京華”,表現出對長安的強烈懷念。第三首寫晨曦中的夔府,是第二首的延伸。詩人日日獨坐江樓,秋氣清明,江色寧靜,而這種寧靜給作者帶來的卻是煩擾不安。面臨種種矛盾,深深感嘆自己一生的事與愿違。第四首是組詩的前后過渡。前三首詩的憂郁不安步步緊逼,至此才揭示它們的中心內容,接觸到“每依北斗望京華”的核心:長安象“弈棋”一樣彼爭此奪,反復不定。人事的更變,綱紀的崩壞,以及回紇、吐蕃的連年進犯,這一切使詩人深感國運大非昔比。對杜甫說來,長安不是個抽象的地理概念,他在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過整整十年,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戀,有愛慕,有歡笑,也有到處“潛悲辛”的苦悶。當此國家殘破、秋江清冷、個人孤獨之際,所熟悉的長安景象,一一浮現眼前。“故國平居有所思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。第五首,描繪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,早朝場面的莊嚴肅穆,以及自己曾得“識圣顏”至今引為欣慰的回憶。值此滄江病臥,歲晚秋深,更加觸動他的憂國之情。第六首懷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。帝王佚樂游宴引來了無窮的“邊愁”,清歌曼舞,斷送了“自古帝王州”,在無限惋惜之中,隱含斥責之意。第七首憶及長安的昆明池,展示唐朝當年國力昌盛、景物壯麗和物產富饒的盛景。第八首表現了詩人當年在昆吾、御宿、渼陂春日郊游的詩意豪情。“彩筆昔曾干氣象”,更是深刻難忘的印象。
八首詩是不可分割的整體,正如一個大型抒情樂曲有八個樂章一樣。這個抒情曲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,以夔府的秋日蕭瑟,詩人的暮年多病、身世飄零,特別是關切祖國安危的沉重心情作為基調。其間穿插有輕快歡樂的抒情,如“佳人拾翠春相問,仙侶同舟晚更移”;有壯麗飛動、充滿豪情的描繪,如對長安宮闕、昆明池水的追述;有表現慷慨悲憤情緒的,如“同學少年多不賤,五陵衣馬自輕肥”;有極為沉郁低回的詠嘆,如“關塞極天惟鳥道,江湖滿地一漁翁”、“白頭吟望苦低垂”等。就以表現詩人孤獨和不安的情緒而言,其色調也不盡相同。“江間波浪兼天涌,塞上風云接地陰”,以豪邁、宏闊寫哀愁;“信宿漁人還泛泛,清秋燕子故飛飛”,以清麗、寧靜寫“剪不斷、理還亂”的不平靜的心緒。總之,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,從不同的角度表現基調的思想情緒。它們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撐,構成了整體。這樣不僅使整個抒情曲錯綜、豐富,而且抑揚頓挫,有開有闔,突出地表現了主題。
《秋興八首》中,杜甫除采用強烈的對比手法外,反復運用了循環往復的抒情方式,把讀者引入詩的境界中去。組詩的綱目是由夔府望長安──“每依北斗望京華”。組詩的樞紐是“瞿塘峽口曲江頭,萬里風煙接素秋”。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,相去遙遠,詩中以“接”字,把客蜀望京,撫今追昔,憂邦國安危……種種復雜感情交織成一個深厚壯闊的藝術境界。第一首從眼前叢菊的開放聯系到“故園”。追憶“故園”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黃昏的四處砧聲所打斷。這中間有從夔府到長安,又從長安回到夔府的往復。第二首,由夔府孤城按著北斗星的方位遙望長安,聽峽中猿啼,想到“畫省香爐”。這是兩次往復。聯翩的回憶,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喚醒。這是第三次往復。第三首雖然主要在抒發悒郁不平,但詩中有“五陵衣馬自輕肥”,仍然有夔府到長安的往復。第四、五首,一寫長安十數年來的動亂,一寫長安宮闕之盛況,都是先從對長安的回憶開始,在最后兩句回到夔府。第六首,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,從目前的萬里風煙,想到過去的歌舞繁華。第七首懷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,回到目前“關塞極天惟鳥道”的冷落。第八首,從長安的“昆吾……”回到“白頭吟望”的現實,都是往復。循環往復是《秋興八首》的基本表現方式,也是它的特色。不論從夔府寫到長安,還是從追憶長安而歸結到夔府,從不同的角度,層層加深,不僅毫無重復之感,還起了加深感情,增強藝術感染力的作用,真可以說是“毫發無遺憾,波瀾獨老成”(《贈鄭諫議十韻》)了。
情景的和諧統一,是抒情詩里一個異常重要的方面。《秋興八首》可說是一個極好的范例。如“江間波浪兼天涌,塞上風云接地陰”,波浪洶涌,仿佛天也翻動;巫山風云,下及于地,似與地下陰氣相接。前一句由下及上,后一句由上接下。波浪滔天,風云匝地,秋天蕭森之氣充塞于巫山巫峽之中。我們感到這兩句形象有力,內容豐富,意境開闊。詩人不是簡單地再現他的眼見耳聞,也不是簡單地描摹江流湍急、塞上風云、三峽秋深的外貌特征,詩人捕捉到它們內在的精神,而賦予江水、風云某種性格。這就是天上地下、江間關塞,到處是驚風駭浪,動蕩不安;蕭條陰晦,不見天日。這就形象地表現了詩人的極度不安,翻騰起伏的憂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,也象征了國家局勢的變易無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。兩句詩把峽谷的深秋,詩人個人身世以及國家喪亂都包括在里面。這種既掌握景物的特點,又把自己人生經驗中最深刻的感情融會進去,用最生動、最有概括力的語言表現出來,這樣景物就有了生命,而作者企圖表現的感情也就有所附麗。情因景而顯,景因情而深。語簡而意繁,心情苦悶而意境開闊(意指不局促,不狹窄)。蘇東坡曾說:“賦詩必此詩,定知非詩人”(《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》),確實是有見識、有經驗之談。
杜甫住在成都時,在《江村》里說“自去自來堂上燕”,從棲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來,表現詩人所在的江村長夏環境的幽靜,顯示了詩人漂泊后,初獲暫時安定生活時自在舒展的心情。在《秋興八首》第三首里,同樣是燕飛,詩人卻說:“清秋燕子故飛飛。”詩人日日江樓獨坐,百無聊賴中看著燕子的上下翩翩,燕之辭歸,好像故意奚落詩人的不能歸,所以說它故意飛來繞去。一個“故”字,表現出詩人心煩意亂下的著惱之情。又如“瞿塘峽口曲江頭,萬里風煙接素秋”,瞿塘峽在夔府東,臨近詩人所在之地,曲江在長安東南,是所思之地。黃生《杜詩說》:“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,卻只寫景。杜詩至化處,景即情也”,不失為精到語。至如“花萼夾城通御氣,芙蓉小苑入邊愁”的意在言外;“魚龍寂寞秋江冷”的寫秋景兼自喻;“請看石上藤蘿月,已映洲前蘆荻花”的純是寫景,情也在其中。這種情景交融的例子,八首中處處皆是。
前面所說的情景交融,是指情景一致,有力地揭示詩人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所產生的藝術效果。此外,杜甫善于運用壯麗、華美的字和詞表現深沉的憂傷。《秋興八首》里,把長安昔日的繁華昌盛描繪得那么氣象萬千,充滿了豪情,詩人早年的歡愉說起來那么快慰、興奮。對長安的一些描寫,不僅與回憶中的心情相適應,也與詩人現實的蒼涼感情成為統一不可分割、互相襯托的整體。這更有助讀者體會到詩人在國家殘破、個人暮年漂泊時極大的憂傷和抑郁。詩人愈是以滿腔熱情歌唱往昔,愈使人感受到詩人雖老衰而憂國之情彌深,其“無力正乾坤”的痛苦也越重。
《秋興八首》中,交織著深秋的冷落荒涼、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國家的衰敗殘破。按通常的寫法,總要多用一些清、凄、殘、苦等字眼。然而杜甫在這組詩里,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絢爛、華麗的字和詞來寫秋天的哀愁。乍看起來似和詩的意境截然不同,但它們在詩人巧妙的驅遣下,卻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蕭條和心情的蒼涼。如“蓬萊宮闕”、“瑤池”、“紫氣”、“云移雉尾”、“日繞龍鱗”、“珠簾繡柱”、“錦纜牙檣”、“武帝旌旗”、“織女機絲”、“佳人拾翠”、“仙侶同舟”……都能引起美麗的聯想,透過字句,泛出絢麗的光彩。可是在杜甫的筆下,這些詞被用來襯托荒涼和寂寞,用字之勇,出于常情之外,而意境之深,又使人感到無處不在常情之中。這種不協調的協調,不統一的統一,不但絲毫無損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,而且往往比用協調的字句來寫,能產生更強烈的藝術效果。正如用“笑”寫悲遠比用“淚”寫悲要困難得多,可是如果寫得好,就把思想感情表現得更為深刻有力。劉勰在《文心雕龍》的《麗辭》篇中講到對偶時,曾指出“反對”較“正對”為優。其優越正在于“理殊趣合”,取得相反相成、加深意趣、豐富內容的積極作用。運用豪華的字句、場面表現哀愁、苦悶,同樣是“理殊趣合”,也可以說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礎上的交融。其間的和諧,也是在更深刻、更復雜的矛盾情緒下的統一。
有人以為杜甫入蜀后,詩歌不再有前期那樣大氣磅礴、濃烈熾人的感情。其實,詩人在這時期并沒消沉,只是生活處境不同,思想感情更復雜、更深沉了。而在藝術表現方面,經長期生活的鍛煉和創作經驗的積累,比前期有進一步的提高或豐富,《秋興八首》就是明證。
詠懷古跡五首
其一
支離東北風塵際1,飄泊西南天地間。
三峽樓臺淹日月2,五溪衣服共云山3。
羯胡事主終無賴4,詞客哀時且未還5。
庾信平生最蕭瑟6,暮年詩賦動江關7。
支離:流離。風塵:指安史之亂以來的兵荒馬亂。
樓臺:指夔州地區的房屋依山而建,層迭而上,狀如樓臺。淹:滯留。日月:歲月,時光。
五溪:指雄溪、樠溪、酉溪、潕溪、辰溪,在今湘、黔、川邊境。共云山:共居處。
羯(jié)胡:古代北方少數民族,指安祿山。
詞客:詩人自謂。未還:未能還朝回鄉。
庾(yǔ)信:南北朝詩人。
動江關:指庾信晚年詩作影響大。“江關”指荊州江陵,梁元帝都江陵。
其一
這是五首中的第一首。組詩開首詠懷的是詩人庾信,這是因為作者對庾信的詩賦推崇備至,極為傾倒。他曾經說:“清新庾開府”,“庾信文章老更成“。另一方面,當時他即將有江陵之行,情況與庾信漂泊有相通之處。
首聯是杜甫自安史之亂以來全部生活的概括。安史亂后,杜甫由長安逃難至鄜州,欲往靈武,又被俘至長安,復由長安竄歸鳳翔,至鄜州探視家小,長安克復后,貶官華州,旋棄官,客秦州,經同谷入蜀,故曰“支離東北風塵際”。當時戰爭激烈,故曰風塵際。入蜀后,先后居留成都約五年,流寓梓州閬州一年,嚴武死后,由成都至云安,今又由云安來夔州,故曰“漂泊西南天地間”。只敘事實,感慨自深。
頷聯承上漂流西南,點明所在之地。這里風情殊異,房屋依山而建,層層高聳,似乎把日月都遮蔽了。山區百姓大多是古時五溪蠻的后裔,他們身穿帶尾形的五色衣服同云彩和山巒一起共居同住。
頸聯追究支離漂泊的起因。這兩句是雙管齊下,因為在詠懷之中兼含詠史之意,它既是自己詠懷,又是代古人——庾信——詠懷。本來,祿山之叛唐,即有似于侯景之叛梁,杜甫遭祿山之亂,而庾信亦值侯景之亂;杜甫支離漂泊,感時念亂,而庾信亦被留北朝,作《哀江南賦》,因身份頗相類,故不無“同病相憐”之感。正由于是雙管齊下,所以這兩句不只是承上文,同時也起下文。
尾聯承接上聯,說庾信長期羈留北朝,常有蕭條凄涼之感,到了暮年一改詩風,由原來的綺靡變為沉郁蒼勁,常發鄉關之思,其憂憤之情感動“江關”,為人們所稱贊。
全詩從安史之亂寫起,寫自己漂泊入蜀居無定處。接寫流落三峽、五溪,與夷人共處。再寫安祿山狡猾反復,正如梁朝的侯景;自己飄泊異地,欲歸不得,恰似當年的庾信。最后寫庾信晚年《哀江南賦》極為凄涼悲壯,暗寓自己的鄉國之思。全詩寫景寫情,均屬親身體驗,深切真摯,議論精當,耐人尋味。
其二
搖落深知宋玉悲8,風流儒雅亦吾師9。
悵望千秋一灑淚,蕭條異代不同時10。
江山故宅空文藻11,云雨荒臺豈夢思12。
最是楚宮俱泯滅,舟人指點到今疑13。
搖落:凋殘,零落。
風流儒雅:指宋玉文采華麗瀟灑,學養深厚淵博。
“蕭條”句:意謂自己雖與宋玉隔開幾代,蕭條之感卻是相同。
故宅:江陵和歸州 (秭歸) 均有宋玉宅,此指秭歸之宅。空文藻:斯人已去,只有詩賦留傳下來。
云雨荒臺:宋玉在《高唐賦》中述楚之“先王”游高唐,夢一婦人,自稱巫山之女,臨別時說:“妾在巫山之陽,高丘之岨,旦為行云,暮為行雨,朝朝暮暮,陽臺之下。”陽臺,山名,在今重慶市巫山縣。
“最是”兩句:意謂最感慨的是,楚宮今已泯滅,因后世一直流傳這個故事,至今船只經過時,舟人還帶疑似的口吻指點著這些古跡。楚宮:楚王宮。
其二
第二首是推崇楚國著名辭賦作家宋玉的詩。詩是作者親臨實地憑吊后寫成的,因而體會深切,議論精辟,發人深省。詩中的草木搖落,景物蕭條,江山云雨,故宅荒臺,舟人指點的情景,都是詩人觸景生情,所抒發出來的感慨。它把歷史陳跡和詩人哀傷交融在一起,深刻地表現了主題。詩人瞻仰宋玉舊宅懷念宋玉,從而聯想到自己的身世,詩中表現了詩人對宋玉的崇拜,并為宋玉死后被人曲解而鳴不平。全詩鑄詞溶典,精警切實。有人認為,杜甫之“懷宋玉,所以悼屈原;悼屈原者,所以自悼也”。這種說法自有見地。
宋玉的《高唐賦》、《神女賦》寫楚襄王和巫山神女夢中歡會故事,因而傳為巫山佳話。又相傳在江陵有宋玉故宅。所以杜甫暮年出蜀,過巫峽,至江陵,不禁懷念楚國這位作家,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。在杜甫看來,宋玉既是詞人,更是志士。而他生前身后卻都只被視為詞人,其政治上失志不遇,則遭誤解,至于曲解。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處,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為傷心處。這詩便是詩人矚目江山,悵望古跡,吊宋玉,抒己懷;以千古知音寫不遇之悲,體驗深切;于精警議論見山光天色,藝術獨到。
杜甫到江陵的時候是秋天。宋玉名篇《九辯》正以悲秋發端:“悲哉秋之為氣也,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。”杜甫當時正是產生悲秋之情,因而便借以興起本詩,簡潔而深切地表示對宋玉的了解、同情和尊敬,同時又點出了時節天氣。“風流儒雅”是庾信《枯樹賦》中形容東晉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語,這里借以強調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負的志士。“亦吾師”用的是王逸的說法:“宋玉者,屈原弟子也。閔惜其師忠而被逐,故作《九辯》以述其志。”這里借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師承宋玉,同時表明這首詩旨意也在閔惜宋玉,“以述其志”。所以次聯接著就說明詩人自己雖與宋玉相距久遠,不同朝代,不同時代,但蕭條不遇,惆悵失志,其實相同。因而望其遺跡,想其一生,不禁悲慨落淚。
詩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懷才不遇,后半則為其身后不平。這片大好江山里,還保存著宋玉故宅,世人總算沒有遺忘他。但人們只欣賞他的文采辭藻,并不了解他的志向抱負和創作精神。這不符宋玉本心,也無補于后世,令人惘然,所以用了“空”字。就像眼前這巫山巫峽,使詩人想起宋玉的兩篇賦文。賦文的故事題材雖屬荒誕夢想,但作家的用意卻在諷諫君主淫惑。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誕夢想,欣賞風流艷事。這更從誤解而曲解,使有益作品閹割成荒誕故事,把有志之士歪曲為無謂詞人。這一切,使宋玉含屈,令杜甫傷心。而最為叫人痛心的是,隨著歷史變遷,歲月消逝,楚國早已蕩然無存,人們不再關心它的興亡,也更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負和創作精神,以至將曲解當史實,以訛傳訛,以訛為是。到如今,江船經過巫山巫峽,船夫們津津有味,指指點點,談論著哪個山峰荒臺是楚王神女歡會處,哪片云雨是神女來臨時。詞人宋玉不滅,志士宋玉不存,生前不獲際遇,身后為人曲解。宋玉悲在此,杜甫悲為此。前人說“言古人不可復作,而文采終能傳也”,恰好與杜甫的原意相違背。
體驗深切,議論精警,耐人尋味,是這詩的突出特點和成就。但這是一首詠懷古跡詩,詩人親臨實地,親自憑吊古跡,因而山水風光自然在詩中顯露出來。杜甫沿江出蜀,飄泊水上,旅居舟中,年老多病,生計窘迫,境況蕭條,情緒悲愴,本來無心欣賞風景,只為宋玉遺跡觸發了滿懷悲慨,才灑淚賦詩。詩中的草木搖落,景物蕭條,江山云雨,故宅荒臺,以及舟人指點的情景,都從感慨議論中出來,蒙著歷史的迷霧,充滿詩人的哀傷,詩人仿佛是淚眼看風景,隱約可見,其實是虛寫。從詩歌藝術上看,這樣的表現手法富有獨創性。它緊密圍繞主題,顯出古跡特征,卻不獨立予以描寫,而使其溶于議論,化為情境,渲染著這首詩的抒情氣氛,增強了詠古的特色。
這是一首七律,要求諧聲律,工對仗。但也由于詩人重在議論,深于思,精于義,傷心為宋玉寫照,悲慨抒壯志不酬,因而通篇用賦,在用詞和用典上精警切實,不被格律所拘束。它的韻律和諧,對仗工整,寫的是律詩這種近體詩,卻有古體詩的風味,同時又不失清麗。前人認為這首詩“首二句失粘”,只從形式上進行批評,未必中肯。
其四
蜀主窺吳幸三峽21,崩年亦在永安宮22。
翠華想像空山里,玉殿虛無野寺中23。
古廟杉松巢水鶴,歲時伏臘走村翁24。
武侯祠堂常鄰近,一體君臣祭祀同。
蜀主:指劉備。
永安宮:在今四川省奉節縣。
野寺:原注今為臥龍寺,廟在宮東。
伏臘:伏天臘月。指每逢節氣村民皆前往祭祀。
其四
第四首詠懷的是劉備在白帝城的行宮永安宮。詩人稱頌了三國時劉備和諸葛亮君臣一體的親密關系,抒發了自己不受重用抱負難展的悲怨之情。
作者借村翁野老對劉備諸葛亮君臣的祭祀,烘托其遺跡之流澤。詩歌先敘劉備進襲東吳失敗而卒于永安宮,繼嘆劉備的復漢大業一蹶不振,當年的翠旗行帳只能在空山想象中覓得蹤跡,玉殿虛無縹緲,松杉棲息水鶴。歌頌了劉備的生前事業,嘆惋大業未成身先去,空留祠宇在人間的荒涼景象。最后贊劉備諸葛亮君臣一體,千百年受人祭祀,表達了無限敬意,發抒了無限感慨。
此詩通過先主廟和武侯祠鄰近的描寫,進而贊頌劉備、諸葛亮君臣際遇、同心一體,含有作者自己論事被斥,政治理想不能實現,抱負不能施展的感慨。在藝術描寫上和前幾首又有所不同。全詩平淡自然,寫景狀物形象明朗,以詠古跡為主而隱含詠懷。
其五
諸葛大名垂宇宙25,宗臣遺像肅清高26。
三分割據紆籌策27,萬古云霄一羽毛28。
伯仲之間見伊呂29,指揮若定失蕭曹30。
運移漢祚終難復31,志決身殲軍務勞32。
垂:流傳。宇宙:兼指天下古今。
宗臣:為后世所敬仰的大臣。肅清高:為諸葛亮的清風亮節而肅然起敬。
三分割據:指魏、蜀、吳三國鼎足而立。紆(yū):屈,指不得施展。籌策:謀略。
云霄一羽毛:凌霄的飛鳥,比喻諸葛亮絕世獨立的智慧和品德。
伊呂:指伊尹、呂尚。
蕭曹:指蕭何、曹參。
運:運數。祚(zuò):帝位。復:恢復,挽回。
志決:志向堅定,指諸葛亮《出師表》所云“鞠躬盡瘁,死而后已”。身殲:身死。
這是《詠懷古跡五首》中的最末一篇。當時詩人瞻仰了武侯祠,衷心敬慕,發而為詩。作品以激情昂揚的筆觸,對其雄才大略進行了熱烈的頌揚,對其壯志未遂嘆惋不已!
“諸葛大名垂宇宙”,上下四方為宇,古往今來曰宙,“垂于宙”,將時間空間共說,給人以“名滿寰宇,萬世不朽”的具體形象之感。首句如異峰突起,筆力雄放。次句“宗臣遺像肅清高”,進入祠堂,瞻望諸葛遺像,不由肅然起敬,遙想一代宗臣,高風亮節,更添敬慕之情。“宗臣”二字,總領全詩。
接下去進一步具體寫諸葛亮的才能、功績。從藝術構思講,它緊承首聯的進廟、瞻像,到看了各種文物后,自然地對其豐功偉績作出高度的評價:“三分割據紆籌策,萬古云霄一羽毛。”紆,屈也。紆策而成三國鼎立之勢,此好比鸞鳳高翔,獨步青云,奇功偉業,歷代敬仰。然而詩人用詞精微,一“紆”字,突出諸葛亮屈處偏隅,經世懷抱百施其一而已,三分功業,亦只雄鳳一羽罷了。“萬古云霄”句形象有力,議論達情,情托于形,自是議論中高于人之處。
想及武侯超人的才智和膽略,使人如見其羽扇綸巾,一掃千軍萬馬的瀟灑風度。感情所至,詩人不由呼出“伯仲之間見伊呂,指揮若定失蕭曹”的贊語。伊尹是商代開國君主湯的大臣,呂尚輔佐周文王、武王滅商有功,蕭何和曹參,都是漢高祖劉邦的謀臣,漢初的名相,詩人盛贊諸葛亮的人品與伊尹、呂尚不相上下,而胸有成竹,從容鎮定的指揮才能卻使蕭何、曹參為之黯然失色。這,一則表現了對武侯的極度崇尚之情,同時也表現了作者不以事業成敗持評的高人之見。劉克莊曰:“臥龍沒已千載,而有志世道者,皆以三代之佐許之。此詩儕之伊呂伯仲間,而以蕭曹為不足道,此論皆自子美發之。”黃生曰:此論出,“區區以成敗持評者,皆可廢矣。”可見詩人這一論斷的深遠影響。
最后,“運移漢祚終難復,志決身殲軍務勞。”詩人抱恨漢朝“氣數”已終,長嘆盡管有武侯這樣稀世杰出的人物,下決心恢復漢朝大業,但竟未成功,反而因軍務繁忙,積勞成疾而死于征途。這既是對諸葛亮“鞠躬盡瘁,死而后已”高尚品節的贊歌,也是對英雄未遂平生志的深切嘆惋。
這首詩,由于詩人以自身肝膽情志吊古,故能滌腸蕩心,浩氣熾情動人肺腑,成為詠古名篇。詩中除了“遺像”是詠古跡外,其余均是議論,不僅議論高妙,而且寫得極有情韻。三分霸業,在后人看來已是赫赫功績了,而對諸葛亮來說,輕若一羽耳;“蕭曹”尚不足道,那區區“三分”就更不值掛齒。如此曲折回宕,處處都是抬高了諸葛亮。全詩議而不空,句句含情,層層推選:如果把首聯比作一雷乍起,傾盆而下的暴雨,那么,頷聯、頸聯則如江河奔注,波濤翻卷,愈漲愈高,至尾聯蓄勢已足,突遇萬丈絕壁,瀑布而下,空谷傳響──“志決身殲軍務勞”──全詩就結于這動人心弦的最強音上。